是夜。

　　路易躺在亲王府的卧室里。

　　白天和茜小姐说完后，他很快就回到了家中。

　　路易心中已经隐约有了答案。

　　伴随着深夜而至的，是如同猫猫虫一般蠕动的堕影冥界弱通道。

　　路易看着它朝着自己的方向爬来，最终叹息了一声，从次元袋里取出了往生刀。

　　这一次，他清晰地察觉到了往生刀在震动。

　　“召唤的本质……是结缘吗？”

　　伴随着他的呢喃，他的身影没有任何意外地被通道吞没。

　　伴随着一阵天旋地转。

　　当路易反应过来时，他已经来到了堕影冥界。

　　路易看着只有黑白灰三色的世界，低声地说：

　　“再过一会，沉眠祭典就要到了吧。”

　　2月17日，路易完成了训练，在回程路上与月下猫猫团众人商量攻略中央大街幽魂的任务。

　　2月18日，众人前往堕影冥界，展开了一场针对幽魂类堕影魔物的攻击。

　　同日晚，他在睡梦中被弱通道卷入，在堕影冥界里遇上了茜小姐。

　　2月19日凌晨，他们顺利脱离了堕影冥界。

　　也是在这一天，他在白天前去询问茜小姐“是否被召唤”的情况。

　　现在，是14451年2月19日晚22点。

　　距离沉眠祭典之日，仅仅剩下2小时。

　　一年中亡魂最活跃的时间即将到来。

　　伴随着他落入堕影冥界，被他握在手上的往生刀开始前所未有地震动了起来。

　　路易没有管这么多。

　　他的目光看向周边。

　　伴随着一道铅灰色光芒闪烁，茜小姐出现在了他的身前。

　　她有些复杂地看向了路易：

　　“你到底想做什么？我还有保护贝雅特莉丝殿下的任务。”

　　路易抬起头看向她说：

　　“解开你的心结，然后完成为人子女的最后一步。”

　　茜张了张嘴，想说些什么，但最终什么话也没说。

　　忽然，路易手中的往生刀绽放出了前所未有的光芒。

　　在那道光芒中，一个虚幻的身影缓缓浮现。

　　茜小姐的身体摇晃了一下，下意识地喊道：

　　“父亲。”

　　但她很快又露出了复杂的神色，没有再说什么。

　　罗格虚幻的灵体缓缓地朝着前方某处行动。

　　路易看了一眼茜，说道：

　　“走吧，和我去看看你父亲最后的一次日落。”

　　茜面露难色，但最终还是被路易拉着跟了上去。

　　罗格的身体绽放出的灵光不断向着周围扩散，带着一种步步生莲的美感。

　　他的脚步每次落下，都会有大片大片虚幻的记忆碎片飞溅而出。

　　跟随在他身后的两人，宛若漫步在时光长廊里。

　　他看见了战鬼在咆哮。

　　那是罗格还没离开堕影冥界以前的事，那时候的罗格，还没有时间这一概念。

　　唯一要做的事，就是战斗！战斗！战斗！

　　一直到他的生命走到尽头为止。

　　然后在某一天，他看到了一轮黑日。

　　在生命垂危之际，黑日中有一只手伸向他：

　　“如果还感到迷茫的话，那就跟在我身后吧。”

　　那声音，是帝皇。

　　记忆碎片不停飞溅。

　　一道道罗格和其他暗鸦守卫共同战斗的场景出现在他眼前。

　　那些碎片从出现到消失都很快。

　　罗格依旧朝着前方行走。

　　跟随在后的路易，眼睛忽然一定：

　　“茜小姐，看那里。”

　　茜下意识地抬起头。

　　映入眼帘的，是一片废墟。

　　身着钢铁铠甲的战鬼，挡住了一片坍塌的建筑，也保住了废墟下一家人的生命。

　　沉重的力量将他的头盔撞飞，露出了那不似人类的面容。

　　“会害怕吧。”

　　罗格高大的身体挡在一家人面前：

　　“害怕的话离开就好。”

　　茜小姐的脚步一顿，也不知道此时那个人说的，是差点被废墟淹没的恐慌，还是……他自己。

　　然而出人预料的事发生了。

　　那一家人中的小女孩，将手上抓着的一朵小白花挂在战鬼赤红色的耳朵上。

　　等到一家人已经闪开，罗格这才松开了手，被坍塌的楼板淹没。

　　没多久，他撕碎了墙体，从废墟中站了起来。

　　他正准备捡起自己被弹飞的头盔，却忽然发现那名女孩正在附近探头探脑。

　　在看到罗格后，她欢笑了一声，跑了过去。

　　她一个刚编织好的花环，被她戴在了罗格的头上。

　　啪，记忆碎片破碎。

　　路易看着那一幕，忽然说：

　　“那是你父母的初遇。”

　　茜看着那一幕，一时间恍若隔世。

　　又是一道道记忆碎片迸发。

　　绝大部分都是罗格和暗鸦守卫们共同对抗恶魔、魔鬼的场景。

　　然后是罗格和妻子再一次地相遇。

　　这一别，当年为罗格带上花环的小女孩，已经长大成人。

　　那最大块的记忆碎片里，路易看到了那位少女捧着花篮，疑惑的看了一眼重新走上街道的罗格。

　　她嘴角露出了灿烂的笑容，小跑到罗格身前：

　　“罗格先生，您还记得十年前，在旧帝都被你救下的那个小女孩吗？”

　　她很努力地用手比划了一下。

　　或许是女孩说话太多，已经很久没有好好说话了，罗格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好。

　　一次。

　　两次。

　　三次。

　　路易和茜看着他俩从相识到相知。

　　然后，忽然有一天。

　　那天天色昏暗，但提诺城灯火通明。

　　少女拉着罗格说：

　　“罗格先生，今天是沉眠祭典，是属于安眠者的庆典哦！”

　　罗格看了少女一眼，似乎不太有节日这个概念。

　　少女古灵精怪地做了个提裙礼，对罗格说：

　　“沉眠祭典快要结束的时候，牧师们会点燃篝火，城里很多人会在一起跳舞。”

　　“罗格先生，和我一起去看看吧。”

　　罗格沉默了片刻，最终同意了。

　　伴随着新的记忆碎片闪烁，场景已经切换到了篝火晚会现场。

　　伴随着篝火亮起，一阵阵祈祷亡魂不困扰活人的乐章响起，沉眠祭典上，少女朝着罗格伸出了手：

　　“罗格先生，现在只有你能邀请我了，要跳一支舞吗？”

　　火光中的少女，眼神干净又美丽。

　　罗格迟疑了很久。

　　他其实发现，有不少人都想过来邀请少女跳舞。

　　但她站在他身边，那非人的脸吓退了不少人。

　　鬼使神差地，罗格将手伸了过去。

　　摇曳的篝火映照着他们的身影，留下了一道相互交错的影子。

　　跳完舞蹈后，罗格表情有些失落：

　　“如果我不在这里，你应该会很受欢迎。”

　　少女眨着眼说：“可是，我是故意的。”

　　罗格愣住了。

　　少女没有多说话。

　　说到这地步已经是她最后的矜持。

　　罗格静静地看着她：“你是认真的吗？”

　　少女摇了摇头。

　　罗格沉默良久。

　　“下一次，下一次沉眠祭典，让我来邀请你吧。”

　　“陛下告诉我，这种事要男人来做。”

　　战鬼如是说。

　　少女发出了一阵欢快的笑声，朝着夜色跑去。

　　那天晚上，已经逐渐转暖的提诺城下了一场雪。

　　跟在罗格身后的两人看着那一幕，忽然有种吃柠檬的感觉。

　　半年后。

　　罗格接受了特殊生命本源改造，那好像是源于某个擅长生命研究的龙族的技术。

　　又是一年春天。

　　沉眠祭典的篝火上，战鬼朝着少女发出了邀请。

　　那天祭典临近结束前，少女转过头看向罗格：

　　“下一年，我们还能来吗？”

　　罗格说：“每年都可以。”

　　记忆碎片破碎。

　　路易静静地看着那场景。

　　他忽然想起了他当时旁观罗格记忆时，貌似是从这个时间段，那个战鬼才开始有了时间的概念。

　　“每年一次的舞会约定……吗？”

　　他轻声叹息。

　　可现在两人都不在了。

　　没多久，两人结婚了。

　　他们有了一个孩子。

　　两人开始尝试着一起做饭。

　　少女喜欢吃甜的。

　　习惯了在战场上厮杀的战鬼，万万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竟然会为了做一道甜点而苦恼。

　　他真不擅长这个，但还是努力地去学。

　　他听说隔壁兄弟团的鲁道夫很擅长做这个，于是就过去求教。

　　记忆碎片越来越多。

　　宛若胶片一般席卷而来。

　　路易看着周边的一切逐渐被那记忆碎片淹没，看向了茜说：

　　“你找的那个人，找到了吗？”

　　茜没有说话，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俩的背影。

　　每一年的沉眠祭典，成为了这对新婚夫妇的纪念日。

　　一年又一年。

　　两人在那天留下了珍贵的回忆。

　　直到……活死人之灾地爆发。

　　那是罗格第一次缺席沉眠祭典之约。

　　罗格轻轻抱着他的爱人，沉重地说：

　　“今年要失约了，我要和兄弟们去一趟战场，活死人之灾决不能烧到恩瑟，无论是为了你，还是为了帝国。”

　　妻子轻轻抚摸着他的脸颊：

　　“去吧，明年的祭典，你可要多陪陪我。”

　　罗格点头：“陪你一整天。”

　　然后……

　　茜停下了脚步。

　　她看不下去了。

　　路易没说什么，拉着她继续往前走。

　　茜忽然挣扎了起来：

　　“放开我。”

　　路易平静地说：

　　“你不是一直在找那个人吗？她应该等你父亲很久了。”

　　茜露出了颓然的表情。

　　路易没有说话。

　　这段时间的种种经历在他脑内碰撞。

　　以沉眠祭典那能够容纳大半市民的体量，在什么地方最有可能开展？

　　整个提诺城，有且只有两个地方。

　　一个是商业街。

　　另一个，是中央大街。

　　由于商业街本身人流量就很聚集，一般提诺城特批的祭典区域，都是连通着提诺大广场的中央大街。

　　——那里也是两人定情之地。

　　罗格的妻子死后，她的坟墓被埋葬在了堕影冥界。

　　罗格后来拿到了《新告亡灵书》后，一直有尝试将其妻子复活。

　　可惜最终功败垂成。

　　死亡与沉眠教会的牧师告诉路易，亲人托梦的这种现象，每年在沉眠祭典前后最频繁。

　　所以……

　　“你见到你母亲了？”

　　茜没有说话。

　　但这时候，沉默也是一种答案。

　　忽然，前方的罗格停了下来。

　　路易看到了一个灵体裹挟着无数流光，和罗格的身影撞在一起。

　　一阵剧烈白光闪过。

　　世界一片亮堂。

　　路易和茜都下意识地闭上了眼。

　　当白光缓缓消散。

　　当他俩张开了眼，周边一切都发生了变化。

　　“这是哪里……”

　　路易恍惚地看着周边场景。

　　那是一处不大不小的房子。

　　茜低着头说：“是我家。”

　　路易愣了一下：

　　“我们回到主物质位面了？”

　　茜摇了摇头：

　　“这里还是堕影冥界。”

　　一直恍惚向前走的罗格似乎终于清醒了过来。

　　他缓缓走在这空旷的房间，路易好奇跟上去。

　　然后他发现罗格站在一处角落，低下了身子。

　　路易探头一看。

　　那是一幅魔法肖像画。

　　画上是罗格和他爱人的照片。

　　他站在那里站了很久。

　　忽然，女子走了过来，眼神空洞地将一个瓷瓶放在桌上，挡住了照片。

　　然后直接朝着一处拐角走去。

　　罗格似乎有些恍然。

　　旁边传来了一阵起灶的声音。

　　几人走了过去。

　　路易愣了一下。

　　这个厨房……他见过。

　　只不过不是在这里，而是在梦里。

　　然后……

　　一个在他梦境里反复出现的念菜谱的声音传来。

　　女子在那里不停地将切好的山药块放入沸水中焯烫，然后迅速捞出并用冷水冲凉，控干水分。

　　她动作很凌厉，很快将处理好的山药放入干淀粉里拌匀。

　　待到山药的表面均匀地粘上一层薄薄的淀粉，又重新放回油里加热。

　　她有些手忙脚乱的点开了另一个灶台，将白糖和油一同熬制，不停地搅拌，直到糖浆的颜色从白色变成了金黄色为止。

　　可是每次取出山药，表面都炸得过火了。

　　丝毫没有此前梦境里炸出来的美丽色泽。

　　茜鼻子一酸。

　　路易摇了摇头。

　　拔丝山药，想要做得精致又好吃并不容易。

　　罗格和他爱人，都不是那种擅长厨艺的人。

　　现在罗格站在那里，似乎有些措手不及。

　　想要上前去触碰爱人，但爱人根本没有反应。

　　茜沉默了良久，一直没有说话。

　　路易沉默了片刻，低声说道：

　　“你是什么时候发现阿姨的灵魂回来了的。”

　　茜说：“去年，我梦见她了。”

　　路易沉默。

　　怕不是去年的沉眠祭典吧？！

　　如果算时间的话……那时候罗格重新变成战鬼没有多久。

　　她是放不下变成战鬼的罗格吗？

　　路易不知道。

　　在反复试着做拔丝山药，都没能做出理想的形状后，女子似乎终于意识到了自己无法完成这个作品。

　　她静静地坐在那里。

　　良久，她换上了一身裙子，吃掉了那不那么完美的拔丝山药，然后朝着门外走去。

　　罗格跟在她身后，怎么呼唤她都没有得到回应。

　　路易和茜也跟在两人身后。

　　门外是热闹的提诺城。

　　或者说，是罗格爱人记忆里热闹的提诺城。

　　不过这些装扮都带着一种难言的沉寂。

　　路易知道这是为什么。

　　因为这是沉眠祭典。

　　虽然同样也有热闹的庆典，但针对逝者的节日，本来就会更冷肃一些。

　　此时外边天已经黑了。

　　女子一路走到了最热闹的街道，静静地看着远方热闹的人群，坐在角落里不知道在想什么。

　　路易忽然意识到。

　　没有了罗格在身旁，虽然已经是妻子了，但依旧风华正茂的女子引起了不少人注视。

　　有人围了过来，试图邀请她跳舞。

　　一旁似乎已经清醒了的罗格表现得有些焦急。

　　好在女子把所有人都拒绝了。

　　她静静地看着周围的人，在篝火的光影中摇曳起舞，出神的不知道在想什么。

　　篝火舞会马上就要走到尾声，罗格的表情有些失落。

　　路易叹了口气。

　　这应该是罗格缺席了的那次篝火舞会吧。

　　他约好了和爱人一起，参加下一次舞会。

　　那时候的他，应该正在和暗鸦守卫们一起狂砍活死人。

　　再后来……

　　再后来他又失约了。

　　提诺城被活死人军团袭击，就在这个时间点后没多久。

　　这或许是罗格此后这些年一直回避不了的遗憾吧。

　　正当舞会即将结束，一切都就要回归宁静时。

　　罗格的爱人在人潮逐渐散去后，忽然站了起来。

　　月光洒落在这片肃穆广场下。

　　没有篝火，没有音乐，人流也渐渐消散。

　　她漫不经心地做了个被邀请了一般的动作。

　　路易愣住了。

　　恍惚中，他好像想到了之前记忆碎片里，罗格第一次邀请爱人时的场景。

　　再回过头去看。

　　一如当年一般的裙子……

　　不，根本就是当年那一套。

　　她微微弯腰。

　　万籁俱静之中，就好像还能感受到罗格的陪伴一般，她在这越发空旷的街道上独自跳舞。

　　罗格的魂体忽然上前一步。

　　月光潺潺。

　　映照着归来的亡魂和逝去的战鬼。

　　生与死的界限在此刻好像被模糊。

　　两个灵体的双手都没有碰到对方。

　　但他们默契的动作却给了路易和茜一种他们真能相互接触的错觉。

　　伴随着周边篝火只剩下余烬，妻子身体下意识后仰。

　　罗格伸出手试图揽住她的腰，一如当年在舞会上抱着她起舞一般。

　　这一次。

　　两人地指尖终于接触了。

　　“我回来了。”

　　“欢迎回来。”

　　两道声音几乎同一时间响起。

　　与之而来的，是被路易握在手上的往生刀疯狂震动了起来。

　　茜静静地看着那一幕，最终露出了释然的笑。

　　下一刻，她身前同样有道道铅灰色流光闪烁。

　　路易一时间竟握不住手中的往生刀，眼睁睁地看着它飞入茜的体内。

　　铅灰色的流光与往生刀融合在一起。

　　一阵清脆声响起。

　　往生刀竟直接分裂成了两份。

　　茜愣愣地抬起头，那正在跳舞的两人，正用无比温柔的目光看着她。

　　当母亲将另一把刀拿到她身前时，她鼻子一酸。

　　这一次，往生刀上再没有电光。

　　“麻烦了。”罗格看着路易说。

　　路易摇头：“不麻烦。”

　　妻子则是看着茜说：“很辛苦吧，不过，不要哭鼻子哦。”

　　茜摇了摇头：

　　“我早就不哭了。”

　　“是那样吗……”

　　两人的身影缓缓消散。

　　一轮黑日映照在夜空。

　　路易抬起头看了一眼黑日。

　　「帝皇啊帝皇，你可真是……」

　　改错字中