王羡鱼惊慌的神情落入卫衍眼中,卫衍心下一软,执了王羡鱼的手转身回去。等不见王律、柳漾二人后,卫衍才停下。再转身,果不其然见妇人眸中含了泪光。
卫衍将人揽进怀中,竟是难得的没了话说,要他怎么解释其中内情?想了想,卫衍还是如实道:“阿鱼身上蛊毒已解,不必生出忧虑。”
蛊毒已解?王羡鱼生出惊讶,抬眼看向郎君。卫衍面上不似做假,见小娘子生疑,卫衍知晓该来的还是要来,于是在心中叹息一声,将妇人被掳走时候的隐情说来,道:“石彰与我曾有过盟约,将阿鱼交托于他,是我默许的。”
王羡鱼以为自己听错了,重复卫衍之言,问:“默许……是何意?”
卫衍生出歉意,稍稍撇开视线,似是有些惧怕看见王羡鱼眼中的质问。
王羡鱼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,记起之前卫衍说的话,问:“郎君之前不是还让冉公去寻我么?”说着王羡鱼一顿,有些难以接受的问:“郎君是哄我开心才说那话的?”
卫衍一讪,虽说冉覃去寻王羡鱼确实是实情,不过更多的却是卫衍怕王羡鱼责难他不管不顾,这才有了冉覃去寻她的举动。说到底,确实是为了哄王羡鱼才有的行为。
王羡鱼见卫衍不语,也没了话,二人沉默半晌,王羡鱼终是开口,又问:“郎君之前便与西胡大王有往来么?”说这话的时候王羡鱼倒是没有旁的情绪,只是纯粹想明白原委罢了。
卫衍见王羡鱼没有恼怒,暗松一口气,回话:“燕国之行,王敬豫便与石彰有往来。王敬豫应承石彰中原地区往来通商之利,又以两国和亲之好,诱他将你掳走。”王敬豫顾及王羡鱼身份,不敢将王羡鱼灭口,这才想出让王羡鱼远嫁的心思。
至于为什么王敬豫选石彰,说来也是巧合:彼时石彰正犹豫着拿下燕地,此为天时地利,王敬豫便主动与石彰结交。谈了条件后,二人便不再见面,王敬豫虽然对石彰狩猎刺杀一事装作不知,但其实也是推波助澜的。
结果便是石彰败下,时机正好的遇见王羡鱼,再后来,石彰觉得王羡鱼有些意思,顺理成章的将人掳走。
而石彰之所以又与卫衍二人合作,实因为王敬豫心思太沉,王敬豫推波助澜诱他入燕地,死伤亲兵不计其数,目的便是为了让他顺理成章的遇上王羡鱼。再加上卫衍透露的关于王敬豫“一方”的势力,石彰便起了惧意。
石彰有野心不假,但并不喜欢无法掌控的走向。王敬豫算计石彰去燕地便让二人之间的同盟产生裂缝,与卫衍的合作也算是顺理成章。
毕竟夺妻之辱于石彰来说也不算什么光彩事,更何况王羡鱼这样棘手的身份,以及君子流之那般厉害的情人。
卫衍与石彰相谈的条件也是中原之地往来通商之利,再应承相助石彰除去王敬豫的掣肘,以及石击的性命。
目的也仅有一条:保王羡鱼安然无恙。
而石彰送去大晋迎娶王羡鱼的聘礼,卫衍自然也是知晓的。之所以没有干扰,实因为准备当日诱石击出面,完成盟约。
还有便是自己的小心思:大婚当日劫人,于卫衍与王羡鱼二人来说也算韵事一桩罢!冲冠一怒为红颜,多好的赔礼方式……只可惜,司马纯意外的出现,搅了局。搅局便罢了,司马纯还与石击二人达成同盟,要相助石击除去石彰。
司马纯一事,卫衍没想到他身为天子竟是不敢不顾的亲自去西胡。况且那时候卫衍与姬宁被追杀,卫衍更是受了伤,根本无暇去顾。
撇开自己受伤不谈,卫衍将那时候的隐情一一向王羡鱼道来,在最后司马纯出现破坏全局的事情上,却是只说了句没想到。
王羡鱼听着这些,生出唏嘘。这些事情,若卫衍不说,她根本不会知道。卫衍为了她也算是费尽心神,一边要守着她不受伤害,一边还要与王敬豫斗法,当真是难为!
卫衍说过之后见王羡鱼并没有如之前那般生出情绪,心下稍慰。虽是如王律说的那样,卫衍不会隐瞒王羡鱼什么,但偶尔卫衍也不会主动提及一些话。
譬如之前他默许石彰对王羡鱼下蛊,做戏给王敬豫看一事。譬如今日他与石彰二人又达成协议一事。
二人同盟虽在,但毕竟许久未见。加上如今司马纯与石击二人交好,卫衍又不能让王律看出来端倪,今日这一番交谈,卫衍当真是劳神不少。
卫衍倒是不担忧王羡鱼将今日二人之间的对话说与王律听,毕竟今日过后,姊弟二人能见的时间不会太多。
虽然卫衍话语间不曾提过对石击的不满,但王羡鱼还未听出来些什么,问:“兄长与石击交好一事,郎君并不赞同?”
石彰与石击兄弟二人不和是所有人都知晓的,但卫衍却选择与石彰合作,略过石击……王羡鱼知晓,以郎君的本事,如石击那般尚处在劣势的人很容易便反败为胜。卫衍放着石击不去求和,反而选了与王敬豫二人有瓜葛的石彰……
以王羡鱼对卫衍的了解,确实不应该。
卫衍没有掩饰自己看法,直言:“石彰此人聪明,但更喜欢自作聪明。而石击此人虽然待人三分笑,不过真实想法从来不显。石击野心不比石彰差,心思更比石彰复杂,与其找一个不知真实想法的人合作,倒不如寻一个好拿捏的。”
石彰虽然看起来阴沉,但其心思很容易便能猜出来,譬如二人说好在婚礼上将石击拿下,石彰却迫不及待的以王羡鱼作饵,先行动手,最后却被石击反将一军。而石击则不同,此人有谋略,又能屈能伸,你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心思便换了,最后反咬你一口也是可能的。
王羡鱼见郎君对石击的评价如此之高,不自觉的便生出担忧,道:“兄长既然与石击联手,可会对大晋生出不利?”
被卫衍一说,王羡鱼对石击此人果真也生出戒心。有一件事王羡鱼一直不曾琢磨,如今却不得不想。当初石击以她做饵,但最后却放自己走了。之后那兄弟二人竟然相安无事,石击还担任西胡使节来大晋,替石彰与大晋定下盟约。
也不知石击到底是怎么办到的!不管怎么办到的,在没有人质的欺瞒情况下,还能全身而退,这种手段便令人折服。
卫衍倒是没有隐瞒,直言:“石击只怕野心不小。”
短短几个字便让王羡鱼生出危机,想来石击去大晋,果真没安什么好心思,“兄长对石击信任有加,只怕会酿出祸事来!”王羡鱼揪心不已。
卫衍闻言却是笑道:“便是石击真有不轨的心思,此时动手也太傻了些。若不能全身而退,他的命肯定要留在大晋的。”从金陵至胡地,石击若想毫发无损的回去,最聪明的做法便是兵不血刃。如果石击真有将大晋囊入口袋的想法,那只有蚕食这一条路可走。不过蚕食又启是一朝一夕的事情?因此暂时卫衍对石击倒是没有多大的担忧。
卫衍既然这般说了,王羡鱼心下便稍稍安了些:“只是……石击毕竟危险,还是提醒兄长多做防备为好罢!”
卫衍却是摇头,道:“不急,与其让石击看出端倪,倒不如暂且捺下。等陛下政事稍稍松乏些再说罢!”
司马纯这段时间确实有些繁忙,杨家通敌叛国之罪已经定下,但是世家方面却极力保其性命。缘由很简单:只是不想皇室独大,怕司马纯将世家赶尽杀绝。
门阀之风存在上百年,如今司马纯重用寒士便已经将世家送上对立面,再有世家全灭一事,这对世家来说是个征兆,因此朝堂之上斗的正酣,再加上卫衍与王羡鱼一行迁出来的大案……司马纯确实无暇分身。
“也是!”王羡鱼颔首应下,随即便反应过来,郎君说这话,意思是以后还会回金陵?王羡鱼一直担忧卫衍以回家为由,之后便不再踏足金陵了。如今听到卫衍依旧关心朝政,心中欢喜之情满溢,整个人都轻松不少。
以往王羡鱼求之却不得,如今不再强求,反而便轻松应了她的心思,真是造化弄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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王羡鱼与卫衍回去后,未及多久王律便将柳漾送还回来,王羡鱼见此自是生出惊奇。她还以为王律今日一整日都要与小娘子不分开呢。
王律送人过来,见王羡鱼生出揶揄的神情尴尬一笑,道:“我还有事,阿姊多多照看阿漾。”
王羡鱼笑着应下,王律又对卫衍道:“不知君子可得闲?”
见王律约卫衍,王羡鱼猜想应该是石彰来了消息罢。遂不再留人,目送二人远去。等二人身影消失不见,两位小娘子牵着手说的不亦乐乎,直到王羡鱼乏了,二人才意犹未尽的停下,各自回屋小憩。
这一夜王律没有回来,卫衍直至天色渐黑才终于回了小院。洗漱后,卫衍道:“明日我们便赶路!阿律这边我们也不用插手了。”
这么快便赶路?王羡鱼还以为能多呆几日呢。不过王羡鱼也只是惊讶一瞬便敛去情绪,她如今的肚子确实不等人,早些安定下来才好。
想到这里,王羡鱼不由叹息一声,不自觉的抱怨道:“郎君为何不等孩子生出来再走?”这一路颠沛流离的,王羡鱼提心跳胆的数着日子,生怕生出什么意外。
卫衍却是摸了摸王羡鱼发顶,歉疚道:“是我心急了!对不住!”其实卫衍只是不放心王羡鱼在金陵产子而已。
王羡鱼怀这一胎便有些不稳,若是再有人用手段要置妇人于死地,卫衍只怕终身都要生出悔恨。卫衍从来不会低估那人的决心!
王羡鱼不想卫衍向她道歉,自是生出惊讶,笑道自己只是随口一说,郎君不必放在心上云云。一夜无话,第二日一早,除去王律,一行人又继续未走完的行程。
许是因为让心情变坏的事情有了出路,此后一路皆是大顺,如此又行走大半个月,终于到达目的地。
王羡鱼因着多日来赶路的缘故,整个人浑浑噩噩,躺在马车上睡的神魂颠倒,根本不知马车行至哪里停下,哪一州、哪一地名、哪一条街、哪一座宅院统统不知。
等王羡鱼醒来后,人已经躺在一处陌生的寝屋。桑果见自家娇娘醒来,长松一口气,道:“娇娘您终于醒了?我们已经至郎君家中,郎君正与双亲在大厅叙旧,娇娘可要过去看看?”
王羡鱼睡的实在有些久,郎君将她抱进来,双亲过来探看皆是没有将人唤醒,桑果以为王羡鱼如何了,着急之下不自觉便用了王羡鱼未婚嫁时候的“娇娘”二字称呼她。
王羡鱼不知桑果心思,心神被桑果言说的“已经至郎君家中”吸去了全部。又听说卫衍与其双亲在厅中叙旧,整个人便有些紧张起来。
卫衍与他成亲实在太过匆忙,至今为之,王羡鱼连郎君双亲一面都未见过,可谓失礼至极。如今他们又在大厅候着自己,实在不像话。
王羡鱼急急忙忙想起身,奈何越急身子越不听使唤,挺着个大肚子根本无法动作。
倒是一旁的桑果见状生出冷汗来,匆忙上前搀扶,嘴上道:“娇娘慢些,起的太急对身子不好。”
王羡鱼哪里还顾得了这些?被桑果搀扶起身,又急急道:“帮我更衣。”
桑果暗自叹一口气,道:“郎君有吩咐,言说娇娘若是醒来要先看过大夫,才可下榻。”
似是为了证明桑果之言,外面果真传来婢子一句问安声,道:“奴婢宝儿,奉命替大妇请脉。”
王羡鱼动作因着这一声滞了滞,桑果及时道:“请宝儿小娘子进来。”
外面小娘子躬身道诺,这才推门而入。小娘子着一身轻便的装束,不似汉服,整个人看上去特别精神,她身侧还有一位妇人,妇人垂首恭敬的跟在宝儿身侧,不等王羡鱼主仆问话,那妇人便开口道:“老妇擅长女病,与宝儿小娘子一同过来向大妇请安。”(未完待续。)